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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論托克維爾》

發表於 : 2021-01-22, 14:28
OLivia
來到巴斯夏,除了看我們嘲諷時事、經濟學科普以外,還有一個好處,那就是看一些人文經典。
或許有人會說,讀人文經典幹嘛?───嗯,這個問題很功利主義,就像這個世道的人總是愛問「讀這個有什麼用」?
我只能說,人文就是一切知識的基石,我們認識人文,不僅僅是了解人類在感性上的成就,它也包括理解我們今天理性的發展。
所以說,學習人文,我們就能在這個變化激烈時代,稍稍掌握是要追求變革還是保守。

當我們追求變革的時候,無非就是希望事情能變得更好;而當我們追求保守的時候,也不過就是為了避免事物變得更壞。
它的基礎就是「共善」,也只有在共善的前提下,我們的行為才有正當性。
如果「共善」太抽象了,那我們可以換個方式說,它就是「美好社會」以及「正義的社會」。
這就延伸出一個問題,什麼是美好的生活,又什麼是最好的政體? 

這個問題目前沒有答案,有人想從技術層面看;有人想從習俗以及先賢思想層面去看。
但是無論如何,人文以及科學的發展,也就代表不管是社會還是知識都存在著不完美。而不完美就是任何思考以及行動的先決條件。

「愛」對古希臘人來說,它就是對美好事物的追尋,並希望為枯燥無聊的生活賦予一些詩意。而思考、研習這些問題,就是對這種「愛」的最高敬意。

讓我們來探討托克維爾吧,他是一位貴族,而且祖先是地位顯赫的諾曼家族,讓他自己來說吧:
「我站在古老的托克維爾廢墟旁,距離一里之外是一個海港,威廉就是從這兒出發征服英格蘭。那些聞名於征服者之列的諾曼人就環繞在我周圍。我必須承認,所有這一切,都讓我驕傲和軟弱的心感到高興。」

不過,說也諷刺,托克維爾的家族其實差點要被雅各賓給滅了,也幸好羅伯斯庇爾垮台,我們才能在今天翻閱托克維爾的作品。
而說到托克維爾的性格,我只能說他是一位帶有貴族傲氣的人。

話說,當年海耶克創辦「朝聖山學會」的時候,他一開始其實要取名叫「阿克頓.托克維爾」學社。不過卻遭到當時成員反對。
原因是阿克頓宗教色彩太濃厚了,而且還常常帶有道德說教的姿態;而托克維爾是貴族,他對平民百姓用詞上總是帶有距離、恐懼,而且他對民主沒說過幾句好話。

也就是因為這樣,阿克頓跟托克維爾就被自由主義除名了。
不過這無礙托克維爾在學術上的成就,他的《論美國民主》,成為人們想要了解美國的「第一本書」,而這本書不過就是一位法國人用九個月的考察所寫的。

約翰.密爾也對這本書讚譽有嘉,還說他是一部大師級的作品。
如果你不知道約翰.密爾是誰,那你或許會知道《論自由》這本書,如果你都不知道。那你只要知道密爾對民主以及自由有相當大的貢獻就可以了。

而這本書有相當大的程度是跟密爾「對著幹」。他們兩位也有著完全相反的氣質,密爾是一位對民主與自由有著無限樂觀的人;而托克維爾則是有著無限悲觀。

(共同點就是兩位外表都很憂鬱,只是內心不同。)

不過說到這,我還是要稍稍讚美一下美國保守派的態度,他們還真是一群傲嬌的人,喜歡罵也喜歡被罵,他們總是很願意聽聽高人如何罵自己。

像美國學院裡面的保守派,他們跟世俗保守派是有差距的,而且他們受到很深厚的歐洲高雅文化的薰陶。
學院派說他們沒教養,說主流文化、平等精神、性自由、地球村公民毫無可取之處,他們還是非常樂意掏腰包買單。
或許也因為這個文化關係吧,托克維爾這本書進入了「美國文庫」系列。也只有這本書打破了「本土化」的隔閡。

另外,儘管托克維爾的主題普遍都是以政治為主,但其實他對現實政治可說是相當反感:
「我們看到的幾乎所有卑鄙的行徑,不是從事政治的人由於時運不濟,害怕失去職位而遭到慘敗時所為,要不就是他們把野心和激情集中於追求權力,不願意失去權力時所為。他們有一種害怕的心理,使他們對權力產生錯誤的理解,以至於為了現在而失去未來,為了職位而不顧榮譽。」

這一段也很經典:
「除了把政治當成工具的個人野心,現實政治中沒有任何嚴肅的東西,政治領袖只是演員,他們幾乎連戲劇的成功都不關心,只在意他們個人角色是否成功,為這樣的人物、為這樣的演出投入情感根本就是受愚弄,簡直是一種愚蠢和恥辱。」
介紹的話就說到這了。現在,就讓我們稍稍看看托克維爾想要告訴我們什麼。

一、鄉鎮與政府的關係。
對托克維爾來說,民主的搖籃來自於鄉鎮,而鄉鎮是一種「自然的產物」。
這裡應該有稍稍參考盧梭對人性起源的探討。盧梭追溯到希臘羅馬的時代,而托克維爾則聚焦於鄉鎮。
也就是說,它帶有一點社會契約的味道,托克維爾把鄉鎮看成是一種人類自發性合作的雛形。

鄉鎮是純樸且脆弱的,它既無法抵抗聯邦黨人的威脅,並且也無法抵抗「啟蒙」的潮流。
而這個「自然產物」的宿命,就是被啟蒙以及政治所吞沒,進而失去了地方自治可能性。
托克維爾在這帶有一絲絲的感嘆,因為對他來說,鄉鎮是一個可以讓人們學習到主動精神、地方結社、合作能力和責任感的地方。

也只有自願性合作的團體,例如家長教師協會、教堂、民間慈善團體這樣的組織,人們才能抵禦中央集權的誘惑以及威脅。人們也才能學習到當一位民主公民。

二、宗教的力量。
說到宗教對美國的影響,我們就會想起馬克思·韋伯《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》。
不過,韋伯被批判得太多了,不管是古典派、經濟學都在針對韋伯這部著作。導致我們很難再引用韋伯的觀點。
不過我們還有托克維爾,儘管這僅僅只是他的一家之言,不過卻意外經得起考驗,而且他對民主弊端的預言也正在逐步實現。
首先,托克維爾先是批判了啟蒙運動,因為對那些啟蒙運動的人來說,宗教將會隨著理性的光輝逐漸凋零。
但是在托克維爾的時代,甚至是未來,宗教都沒有像他們所說的一樣逐漸消亡。

他寫道:
「18世紀的哲學家們,曾以一種非常簡單的方式解釋宗教逐漸消亡,他們說,隨著自由和啟蒙的推進,人類宗教熱情必然消亡。遺憾的是,這個理論完全不符合事實。」

托克維爾相信,哪怕是自由的社會也需要公共的道德,而道德需要發揮影響力,那就需要宗教。
而把宗教從社會裡剃除的危險在於,它讓人們失去了情感宣洩的管道。

進而失去了地方連結、情感的抒發,人們將會把情感投入到錯誤的地方。把社會變成競技場、辯論場,從而失去和諧。
也只有宗教可以抵禦享樂主義的氾濫,避免民主朝向較為低級、自私自利的傾向:

「宗教的主要任務,在於淨化,調整和節制人們在平等時代過於熱烈追求和排他的喜愛安樂的情感。」

要是沒有了宗教:
「當宗教在一個國家遭到破壞,智力高的人將會陷入遲疑,不知所措,而其餘的人多半都處於麻木不仁狀態。」
或許托克維爾說對了,因為整個民主社會正受到「虛無主義」的侵蝕。
這裡的精神世界一片荒蕪,除了把視角投入到政治領域別無其他,甚至把微弱到不行的道德觀都上繳給政府:
「這樣的狀態,只能使人們的精神頹廢,鬆弛意志,培養準備接受奴隸的公民。」

所以托克維爾認為:
「我一向認為沒有宗教信仰的人,就必然受到奴隸,而若他是自由的,他就必然要有信仰。」
後期德國法學家卡爾.施密特把這類有虛無傾向的人貶低到不行,並戲稱這群人為「浪漫派」。
有一句話說得好,人很脆弱,一滴水、一口氣都能致人於死地。充其量不過就是一根蘆薈。是自然界中最脆弱的東西,唯一慶幸的是人是一根會思想的蘆薈。

其實,托克維爾並非貶低理性,他只是認為宗教也能用理性去思考,進而在心靈深處與祂和諧共處:
「宗教其實只是一種『希望』的特殊形式表現,而宗教的自然合乎人心,正如希望本身的自然合乎人心一樣。只有人的理智迷亂,或精神的暴力對人施加影響。才會使人放棄宗教。但是,有一種不可戰勝的力量,在使人恢復信仰。沒有信仰只是偶然現象,有信仰才是人類的常態。」

這句話說得很好,只有排他的獨裁才會阻止人們信仰。

三、多數人的暴政。
幾乎每位先賢都會去談暴政,例如亞里士多德也會將每種政體歸為好的、壞的。
這點,托克維爾也一樣。

托克維爾認為民主最大的弊病,就是窮人以及富人存在著緊張關係。而且最悲哀的事情,就是它都是由政客所煽動起來。
托克維爾稱人民是「多數帝國」,並且他也懷疑憲政、代議制、制衡能起到什麼作用。
他認為這些制度,充其量只能拖慢「多數帝國」征服所有制度、階級的時間。並且遲早將會不受限制和不可阻擋。
而「暴政」言下之意,就是暴力、脅迫的意思。

最後這些人將會是愛國主義的代言人,並打著平等這面大旗,違背政治上賢能原則。
跟密爾一樣,托克維爾先是質疑「多數人必定比少數人更有智慧」的信條。並說這種制度很明顯就是「在人的智力上運用平等」的理論。

另外一點,出於決策的考量,「多數人的利益應該優於少數人利益」。托克維爾也不以為然。因為他認為,對社會最有害的事情,恰恰就是多數人近乎無限的權力,而不是別的。

而托克維爾最高明的預言,就是他認為這種靈魂很難壓制,如果社會壓制了它,它也會換另一種形式出現。也就是廉價到不行的「同理心」。

硬的不行它就變成軟的,進而讓它的版圖可以拓展。也就是我們今天俗稱的「政治正確」。
沒錯,同理心是好事,但它卻是軟綿綿無力,我能感受到妳的痛苦,但是我卻不用付出太多,因為一切只要交給「保姆國家」並且從「搖籃到墳墓」就行。

這種廉價到不行的同理心,還不幸成為道德優越感的象徵,並且是一種新的道德階級。最糟的是,它還充斥在校園以及社會裡。
在這個新的秩序裡面,一個人的優越感,就體現在他的高度敏感以及同情。導致政治正確就是要找出「誰是我們裡面最敏感的人」。

這不是什麼很高明的道德觀,它不過只是道德愚昧,以及錯位的同情心。醜陋到從不審視自己,一昧怪罪別人。
也是我們今天民主的難題。

小結:
最後,我之所以用小結,是因為我認為托克維爾還有許多觀點可以探討,它將是一篇延續的文章。
我唯一要強調的事情,就是請不要把托克維爾看成是民主的敵人,這不僅沒有雅量,也缺乏自我審視的心靈。
換句話說,請把托克維爾當成是「民主的朋友」。那麼,又何謂民主的朋友?

言下之意,就是對這種制度有條件、批判性的支持者。而之所以採取這種立場,就是民主或許是我們熟知的最好政體之一。
對古典學家列奧.施特勞斯來說,如果民主制度要免於墮落,就必須培育一批又一批既追求自由,同時又能超越相對主義的人,他稱之為「賢士」。

他必需有一些民主沒有的高貴精神:奉獻、專注、廣博、深刻。所以人們得重申「自由教育」的正當性。並藉此抵禦民主的侵襲。
#Bloo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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轉貼自:巴斯夏的蠟燭工坊